新會謝小謝先生其人其詩
　　　　　　　　　　　　　　　　　　　　　　　　　丘尚堯
一、前言
民國九十四年元月出版的「印尼僑聲」第九十七期，拙稿「馬公鍾良最推崇的兩位老師－泗水謝小謝師、椰城楊百凌師」一文刊出後，各方對兩位老師關懷備至，其中楊百凌老師身在京華，先後任教印華高商、中山中學、自由中小學、珈瑪烈大學，四校門生在台者極多，對楊老師的印象極其深刻，師恩永念，無時或已。至於泗水的謝小謝老師經歷，至今尚無人見告，我曾面詢來自泗水的本刊前主編徐振亞兄，他說他幼年時見過謝先生，似在外南夢任教，其他往事則不太記得了。徐兄已過古稀之年，然則謝先生應在百齡以上了。素仰謝先生是著名詩人，如能找到他的遺詩以饗廣大讀者，亦屬幸事。憶昔顧俠君刻元代詩選，童子見有古衣冠者數百人拜於階下，以顯幽闡微之理推之，實非誣妄。吾於是益堅蒐羅謝氏遺詩之志。今者如有神助，近日與廖世承學長把晤，蒙告知其珍藏著名詩人郭湯盛先生主編的早期「印尼僑聲」全套，其中郭氏選輯的「僑聲詩壇」每期均有眾多印尼詩家大作，改天將影印謝氏詩作，助兄完成心願云。旬日之間世承兄即將珍貴資料寄來，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實為平生一大快事，在此敬向世承兄表達萬分的謝意。
二、謝小謝先生簡介
悼謝小謝先生并序　印尼張興鋒
新會謝小謝先生，為舍弟興茂及內子菊蓮業師。服務僑教，垂三十年，春風化雨，桃李滿門，詩學造就，尤為時人所推重。丁未民國五十六（一九六七）年元月三日，不幸病逝三寶壟寓所，一代詞人，長眠地下，青山黃土，何處招魂，賦詩誌悼。
嶺南一枝筆。橫渡七洲洋。當務首聲教，廣仁開講堂。東來泗水濱，鏡報播文章。振鐸中東爪，桃李滿園芳。夫子何為者，栖栖又皇皇。日軍窮黷武，牧馬及南方。集中興大獄，獄吏若豺狼。激昂獄中吟，正氣慨而慷。奄忽逾三載，南島慶重光。弦歌欣復作，公理得伸張。無何邦交斷，前路感徬徨。老病撐十歲，藥石苦備嘗。哲人斯已矣，無語問穹蒼。壟雲空悵望，不覺淚成行。夜起讀遺篇，盪氣九迴腸。斯文久荊棘，其亡繫苞桑。堪嘆謀國者，無視僑民殃。萬戶傷家破，齒寒唇亦亡。瀟瀟風雨聲，回首舊家鄉。悼君在天涯，落月滿屋梁。
輓小謝兄聯　台北鍾幹材
慕名於詞翰之林，識面於憂危之際，廿年來道義論交，氣求聲應；
聞耗在端陽以後，辭塵在燈節以前，萬里外悽惶灑涕，塞黑楓丹。
輓小謝詞丈聯　台北郭湯盛
坡公詞賦，永叔文章，下筆信能傳，生前素具探驪手；
王粲傷時，杜陵憂國，收京猶未睹，歿後應歸化鶴魂。
吾於印尼同僑先哲，一代師表，詩聯碩望，謝小謝先生，素所欽敬，久思蒐羅其行誼，揚流風猶未沫，發潛德之幽光，表達敬慕之至意焉。今蒙廖世承學長鼎助，賜贈寶貴資料，雖仍缺完整之生平事略，然從上錄張興鋒、鍾幹材、郭湯盛諸先生所作悼輓詩聯，亦可略窺謝公德言功於一二矣。
先生廣東新會人，素有新會才子之稱。弱冠南渡荷印首在巴達維亞（今雅加達）廣仁中小學作育人材，繼在泗水，任鏡報主筆，以文章報國。後在中爪哇東爪哇重執教鞭，服務僑教，垂三十年，桃李滿園芳，造士邁三千。日據荷印時，曾遭拘禁芝瑪圩集中營三年之久，勞動之餘，仍與難友們吟詠不輟，作品入輯羅仲達先生所著「入集中營始末記」、陳奮澄先生所著「南冠百感錄」兩書，極獲好評。
南島重光後，弦歌復作，先後任教外南夢、三寶壟等埠，可謂畢生盡瘁僑教矣。
先生不幸於丁未歲民國五十六（一九六七）年元月三日病逝於三寶壟寓所，因缺其完整事略，故未詳其享壽若干，至盼其遺屬及親友將其行誼見告，期能作一完整報導，以慰先生在天之靈，幸甚。
先生有遺詩千首，實為珍貴之文化遺產，可喜可賀，而「崢嶸兒女早成行」，哲人有後，先生應無憾事在人間矣。
廣東新會，地靈人傑，相得益彰，前有梁啟超、梁思誠賢喬梓，父親是曠世奇才，政治家、文學家，他別具一格的新民叢報體的文章，筆鋒常帶感情，人人叫好。
謝小謝先生出生在鍾靈毓秀，人文薈萃的廣東新會，其詩聯造詣之深，蓋可以想見矣。
三、謝小謝先生詩聯集錦
烏江懷古（項羽）
八千子弟幾東還。怪底重瞳淚暗潸。總為天亡迷楚澤。非因地險失秦關。
頭顱剩報故人德。面目寧無壯士顏。漫說烏江漸返渡。只愁失足墮豪奸。
咸陽懷古　
咸陽宮闕盡墟丘。渭水樊川日夜流。六國未亡先易呂。長城空築莫防劉。
張錐不若陳竿利。秦火何如楚炬遒。大息荊卿無遠略。酬恩枉殺將軍頭。
沛中懷古　
想見當年隆準翁。酣歌對酒亦英雄。三章法已開炎漢。萬歲魂猶戀故宮。
鹿逐中原身手健。鴻飛四海羽毛豐。可憐烹狗藏弓後。遊子歸鄉唱大風。
舂陵懷古　
曾是當年氣鬱蔥。嘉禾九穗地靈鍾。一從白水人收鹿。無復蒼生野鬥龍。
忍寵麗華忘郭后。竟聽信息構梁松。如何更讀河圖識。肆志東巡泰岱封。
淮陰懷古（韓信）　
無雙國士幾人存。淮水湯湯日又昏。大將假王俱泯滅。功臣雄主兩難論。
三分竟昧狂生策。一飯空酬漂母恩。芳草萋萋今又綠。王孫鐘室莫歸魂。
富春懷古（子陵）　
一領羊裘一葉萍。高風千古想儀型。狂奴未許稱臣日。大史空防犯客星。
劉漢國亡無寸土。嚴灘人散有孤汀。巋然留得釣台在。肯與雲台爭汗青。
隆中懷古（孔明）
漢室知難獨木支。感恩效死為驅馳。隆中已定三分策。祁上仍勞六出師。
涕淚孤忠餘兩表。君臣一體祀專祠。草廬人散空蕭瑟。日暮誰吟梁父詞。
江東懷古（孫策）　
金陵王氣鬱蔥蔥。虎踞龍蟠入望中。豪傑誰還師子布。風流猶得婿喬公。
懷才未遂強吳志。抱恨終成襲許功。試問長江東去浪。古今淘盡幾英雄。
鄴中懷古（曹操）
三台宮殿鎖煙霞。魏主園陵莫漫誇。堪笑奸雄重聲色。卻憐子弟擅才華。
千金漫詡文姬贖。九錫終慚獻帝加。為問當年歌舞妓。幾人月夜訴箏琶。
蜀中懷古　
饒有寬弘高祖風。豈容成敗論英雄。一時名士皆龍鳳。百戰將軍盡虎熊。
可奈天亡炎漢統。不堪魂斷永安宮。蜀城依舊春流繞。往事三分想像中。
友人函述近況賦此卻寄　
家事艱危國事阽。春溫片刻又冬嚴。萬方多難思韓范。千載論交孰藺廉。
玉壘金陵王氣盡。別風淮雨客添愁。賓親散落天南北。雪壓關河夢不甜。
秋懷　
曉風殘月雨淋鈴。淒切寒蟬不忍聽。雙槳未迎桃葉渡。孤燈愁讀牡丹亭。
白蘋紅蓼皆詩料。紫塞黃雲作畫屏。江上青峰峰上客。曲終何處覓湘靈。
鶉首賜秦帝未醒。唐衢痛哭有誰聽。眼前萌孽秋先露。海外才華曙後星。
屠狗英雄思故國。鯽魚名士泣新亭。天荒地老人同醉。那有春溫可解酲。
北望一絕　
摩挲病眼望觚稜。忍死須臾待復興。我亦江東豪子弟。重來捲土老猶龍。
送友人之巴西一律　
風雲叱吒莫重題。南國春慵倦馬嘶。失計未能歸鄂北。窮途獨自下巴西。
蠻凰弦斷膠難續。烏鵲巢無樹可棲。不待自崖人已遠。美洲寥廓楚天低。
張紉詩女史南遊壟川即席賦詩二律　
不甘雌伏作鵬搏。讀畫尋詩眼界寬。異域湖山多姽嫿。彌天風雨一盤桓。
嬌花但寫紅妝艷。倚竹能禁翠袖寒。漱玉斷腸君一手。詞鋒歷落散毫端。
三絕三長未足奇。蛾眉颯爽見英姿。無窮故國傷心事。正是新亭舉月時。
胡帝胡天人泄泄。秋風秋雨黍離離。憑君漆室憂時淚，寫出鑑湖女俠詞。
張紉詩女史與蔡念因締婚有賦見示次玉奉酬　
藝苑詞壇自有真。侯門脫略出風塵。班毫魂黯漢宮月。鄒律陽回黍谷春。
溝裡題紅天作合。閨中浮白日相親。宜樓煙景宜晴雨。況復宜家慶得人。
輓陳寒光先生聯　
簞瓢處境，氣壯詞雄，忍使斯人不壽；
樽酒論文，格高律細，竟傷吾道之孤。
四、謝先生長眠處三寶壟之今昔
中爪哇北海岸的大城Semarang，華僑譯作三寶壟，簡稱壟川，二戰之前，人口有廿一萬人，華僑二萬八千人，戰後至今人口增加不少，此港在三百年前，即為華僑之工商業根據地，故華僑在此地有根深柢固之勢力，其中經營糖業者甚多，以南洋糖王閩人黃仲涵家族最負盛名，他們的千金小姐（惜忘其名）是中國卓越外交官顧維鈞博士之夫人，有了黃氏家族的強力奧援，顧維鈞大使得以從容肆應外交，飲譽國際壇坫數十年不衰。
現在介紹二事，藉供談助：
（一）三保廟的一副名聯
繼張班立功異域；開哥麥探險先河。
此聯是中國民主社會黨主席、哲學大師張君勱博士所作，他的胞妹張幼儀女士是詩人徐志摩的元配夫人，徐張結婚時的場面是盛極一時的。那知後來徐志摩竟然移情別戀，愛上有夫之婦的陸小曼，導致徐張離婚。張幼儀有兩位傑出的兄長，一位是中國銀行的創辦人，銀行界巨子張嘉璈博士；另一位是前述的張君勱博士，大陸易幟前，張君勱博士到印度講學，不久即告有家歸不得，只好留在印度講授哲學，一九五五年經印尼到美國定居，講學，終老是邦。當他參訪三寶壟三保廟時，寫下了膾炙人口的名聯：
繼張班立功異域；開哥麥探險先河。
上聯說鄭和是繼我國西漢張騫、東漢班超兩位出使西域建功異域之後的英雄。下聯是指鄭和（一三七一∼一四三五年）在一四○五年至一四三三年統率將士二萬七千八百餘人、巨艦六十二艘，輔助船隻無數，縱橫南洋群島至非洲東岸，宣揚明朝德威多達七次時，哥倫布（一四五一∼一五○六）、麥哲倫（一四七○∼一五二一年）兩氏尚未誕生呢！所以毫無疑問的，鄭和又是開啟哥倫布、麥哲倫二氏探險先河的人物。他不折不扣是為國爭光、青史流芳的民族英雄，值得千秋萬世的頌揚謳歌，南洋各國的僑胞對鄭和是崇敬之至的。反而海峽兩岸對他的事功似是少人提及，更不用說是建祠崇祀了，這實在有欠崇德報功之聖哲遺訓，令人遺憾。
反觀歐美人士多年來把哥倫布探險的故事一再搬上銀幕，極受歡迎，賣座奇佳。相形之下，我們國人實在愧對先賢了。今年是二○○五年，鄭和艦隊一四○五年在南洋乃至東非耀武揚威時，距今已是六百週年了，國人豈可不興見賢思齊，踵武繼行，為中華民族爭光乎！
（二）世界級政治家李光耀先生降生三寶壟
我從前不知道，相信大多數人也不知道，直到二○○三年九月中我夫婦回印尼省親、掃墓，與許多親友、同學聚會，才知道原籍廣東大埔縣的當代最傑出的政治家李光耀先生也是在三寶壟出生的印尼華僑，三寶壟地靈人傑，孕育出這樣一位人中龍，值得大書特書。
民國九十四（二○○五）年四月十八日
敬撰於台北市國興大廈「和平安泰之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