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在雅加達的那段日子

李心怡

李心怡全家1996年11月於雅加達

看著日前先生自印尼出差所拍回的照片，聽著他談論目前雅加達的現況，不禁將我的記憶拉回了1 9 9 6年，也是這個初秋的季節，全家人因為先生工作之故，搬遷至印尼雅加達，當時兒子三歲多，女兒才出生五個月，我辭去了教職，只為了一家人應該生活在一起的信念，我們踏上了印尼這塊土地，展開了一年八個月的異鄉生活。

當車子離開機場駛向我們的住處時，眼前的景物真是變化多端，先是一些老舊、落後的社區，漸漸的映入眼簾的是一棟棟的高樓大廈，繁華、熱鬧，絕不輸給我的故鄉- - 台北， 這個大城市--雅加達，印尼的首都，可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都市呢！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到了先生為我們精心佈置的家門口，一棟二層的樓房矗立在我的眼前，有著雙車位、前後院，進入屋內看到的是，寬敞的客廳、餐廳以及我一心嚮往的廚房，那種很大的廚房，可以一邊煮菜還可以一邊欣賞窗外風景的廚房(那是我在外國的影片中看到的)，哇！我的內心真是既興奮又激動！我將帶著孩子住在這裡，再也不用擔心三樓的鄰居打電話來抱怨兒子的腳步聲太大吵到他們的安寧，孩子們在這裡可以盡情的跑、跳盡情的活動。

可惜的是如此華麗的廚房，我真正“享受”的次數真是屈指可數，因為貼心的老公為我請了一位專職管家，舉凡家裡的大小雜務她一手包辦；又為我的孩子請了一位保母，專門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那我要做什麼啊！我天真的問老公”“你就專心的當你的少奶奶吧！”我的另一伴這麼告訴我。

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生活漸漸上了軌道，每天先生早出晚歸，為了工作在外打拼，不僅要用英文與顧客對話，也得學習印尼話與印尼同事溝通，這與平常以母語工作的情形是大不相同的，想來壓力也是不小，然而，我這位“少奶奶”也沒閒著，我一樣要用英文、印尼語加上肢體語，與我的兩位幫手溝通，幸好我的Body language還算精采，並沒有出過太多問題，反正印尼傭也很靈光，主人說什麼都是好，都點頭，到時若是做錯，再重做就好了，大不了被叨兩句，她們的個性就是如此。

兒子就讀的幼稚園是印尼語和英語雙聲帶，三歲多的他個性害羞膽小，除了國語其他一概不通，於是為娘的我天天陪他上學，交一份學費、車費，兩個人上課，有一次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岀 去購物，被他發現，直往校門口衝，說要找媽媽，還好老師制止，陪他在校門口等我，直到媽媽出現。陪公子讀了二個月的書，直到我因病住院，前一天告知，“以後媽媽不能陪你上學了”，第二天開始就再也不用人陪，每天高高興興的拎著書包去上學了。就因為有在印尼幼稚園的陪讀經驗，使得回國後我可以任職幼稚園，一切都是拜我兒之賜。

談到住院也是一個經典之作，住院一定得和醫生交談，一般的英語會話還難不倒我，但是醫學的專有名詞，可不容易懂，我很慶幸靠著比手畫腳與醫師溝通，並沒有出太大的差錯，因為，他的確是將我的痔瘡割除了，而沒有割掉我的盲腸，但是，當手術後麻藥退去時，我全身不舒服，告訴護士，她們不知是聽不懂英文？還是我已經精神錯亂？只拿類似萬精油的東西在我肚子上猛塗，任憑我哭天喊地，也不幫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一個將近四十歲的女人，三更半夜躺在雅加達的醫院，嘴裡喊著的卻是我在千里之外的媽媽，”媽媽！快來救救我呀！我快死掉了！我可不想死在異鄉啊！”人啊！總在最緊急的情況發生時，第一個想到媽媽！母親！實在太偉大了！

另外發生在傭人身上一件令我難忘的事是，我孩子的保母Mila暗地裡和一位有婦之夫的司機交往，有一天當我外出購物時，這位司機的元配居然闖入我家，冷不防的就賞了兩個巴掌給Mila，當時女兒還被Mi l a抱著，嚇得當場大哭，之後看到類似長相的女子，還會用手拍胸脯說怕怕，我立即做出決定，以後這位潑婦不得再踏入我家一步，傭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不要影響到我的家庭，尤其是我的孩子，否則保母就得走路，日子平靜了一段時間，直到我的底線被觸犯了，就算是我的女兒再喜歡她的Mila，就算是Mila多麼能幹，我堅決的辭退了她，從此我們家不再請保母，照顧孩子的事還是應該回歸母親的。

雅加達的交通是岀了名的壅塞，主要的街道在尖峰時段常常都像大型停車場，且每當紅燈車子停下來時，就有一堆的小販蜂擁而上，兜售著各式各樣的東西，吃的、喝的、用的，但是這樣真是非常危險，待綠燈一亮，大家就找地方躲，等待下一個紅燈再現。當地的公車，令人想起早些年台北市的公車，冒著黑煙，非常擁擠，沒有冷氣，我們實在沒有勇氣嘗試搭乘，因此一年多的生活中我們都望之怯步。

到了假日，老公總會請司機載我們去百貨公司或風景區玩，雅加達的car call令我印象深刻，司機將我們載至目的地，他們便找地方休息聊天去了，待我們欲返家時，到一個有car call牌子的地方，向播音人員告知司機的名字，經他廣播，不久之後我們的司機就開著車來載我們回家了，相較在台北開車找車位，雅加達真是方便多了。有時車子開到離雅加達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就會看到路旁很多孩子在乞討，若是心發善念，給他一點小錢，立刻就有一堆的孩子擁上，麻煩就大了，於是，往後我們的善心就只好收斂點了。

日子就這樣平平安安的過著，兒子就要過五歲生日，女兒也學會走路並且成天嘰嘰呱呱的自得其樂，直到1998年5月亞洲經濟危機爆發。有一天我採購完兒子的生日禮物剛返家，就聽說那家賣場被大火燒了，被暴民搶了，前後不到五分鐘，就決定了我的生死，生死”真的”就在那一線間，這就是在印尼發生的大暴動，當時我們正好在雅加達，幸好在公司主管細心安排下，我們緊急搬到旅館避難，孩子們不知道外頭發生的事，在旅館的游泳池玩得不亦樂乎。

數天後華航派遣專機將我們和台商接回台灣，一家人歷經逃難的折磨，內心的恐懼、緊張，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我們大人最感欣慰的是還好孩子當時並沒有目睹暴力的情景，否則內心的創痛，將不知何時可以撫平？感謝老天，我們最後終於能平安脫身。

看著先生這次拍回的照片，這不就是當時我們逃難時住的旅館？同樣的游泳池，景物依舊，人事全非，如今我的兒子已經是國三生，堂堂美少年，不再是當年黏著媽媽的膽小鬼；我的女兒更是亭亭玉立的小六生，還常常抱怨對印尼一點印象都沒有。我親愛的孩子，媽媽還真慶幸你對“她”不記得了，否則當時暴動的景象若被你記得，將會是你一輩子的陰影啊！

十年了，我們從印尼返台將近十年了，我感謝老天曾經讓我們一家人在雅加達度過快樂的一年多，我感謝公司同仁一年多的相互照顧。我們答應孩子，在不久的將來我們一家人，一定要再攜手踏上雅加達的土地，讓我們重溫在雅 加達的那段日子。

(作者李心怡女士為中油員工陳冠群之夫人)

李心怡全家2007年7月於台北